1980年,丹青“西藏組畫”的出現使中國文化界這條戰船羞愧于繼續航駛在政治海洋上,開始靠岸,靠向生活之岸。從此,詩歌、文學、電影,當然包括我們美術諸領域開始貼近日常生活,俗稱“自然流”。我們用盡所有贊美之辭都不算過。雖然這個歷史轉變僅僅因為這個27歲小伙子的偶然之作,它從根基上結束了“文革”,開始放射那個時代最渴望放射的人性之光。
一年后丹青離開這條戰船,獨自浪跡紐約。但是這條戰船無法忘記他,而且對他寄托更大的希望。丹青置之不理,也許他意識不到這條戰船對他厚望的力量,這種力量也會向相反的方向轉化。
1990年,丹青不畫西藏了,丹青不畫“生活”了,他開始畫眼前的鞋子、畫冊、書籍以及圖片。他信奉庫爾貝所說的“我只畫眼前看到的”。但他沒有畫他眼前看到的美國人。他說“他們的生活有他們自己的畫家去畫,我畫‘二手現實’,我畫信息時代別人眼睛觀看的結果——圖片”。面對“二手現實”,他樂此不疲,完全不理會我們這條戰船對他的厚望,像個自暴自棄的流浪者。這條戰船開始說他的畫不如從前,暗含著抱怨他并沒有把我們帶到更光明的國際海域。
2000年他回到這條戰船,中央美院沒要他,清華工藝美院給他留了個港灣。他全力以赴,像個缺奶的孩子,全身心撲在教學上。幾年下來,沒畫多少自己的畫,卻忽然發現自己用力過猛,完全不適合這條戰船的規矩。他跳海了,甩開這條戰船,開始口誅筆伐、著書立說,獨自承擔。他橫跨多個領域,針砭時弊,口無遮攔,句句痛切。
回國十年,他不參加我們普遍認為的重要展覽,僅僅在回國那年聽從工藝美院的安排辦過個展,屬于單位匯報。此后幾年只參加一點朋友的展覽,哪怕是在很小很小的地方。為了朋友他依然像個無家可歸者,完全不顧個人得失。
丹青畫畫筆法細膩,長相儒雅俊朗,使我們常常忘記他是個仗義率真的頑童。他不屑集體的戰船,他相信獨自承擔的力量,他相信繪畫的尊嚴。我們也相信繪畫的尊嚴,但這卻使我們常常忽視丹青已經走得更遠,他以更大的胸懷關懷著我們賴以生存的文化土壤。